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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流年】送你一朵曼陀罗(中篇小说)

日期:2022-4-29(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)

给我喝一些曼陀罗汁……让我把这一段长长的时间昏睡过去吧!

——莎士比亚《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》

1

秦福生放下饭碗,拿了几根牙签往卫生间去。他的牙缝很大,菜叶肉丝非常容易嵌进去。上次补牙时医生吩咐,一定要及时清洁。秦福生必须保护好牙,八十三岁的母亲经常抱怨假牙不好,连素菜也嚼不烂,鱼呀肉呀,什么东西都吐渣。秦福生对自己的身体下过很多命令,其中一条就是六十岁之前不掉牙。今年四十八,要坚持十二年。

洗脸盆上方有面圆镜子,亮晶晶的,像只瞪大的眼睛。秦福生凑上去,呲牙裂嘴。剔完牙,又用舌头检查了一遍。对于一个近视眼来说,触觉有时要比视觉灵敏得多。本来他就要走出去了,觉得嘴巴里有点咸腥气,便往抽水马桶里吐了几口。清亮的水里立刻桃花朵朵,再看那几根用过的牙签,尖头根根带血。他有点着慌,再次凑近镜子——镜子里是一张“血盆大口”,鲜血还在不断地从牙缝里渗出来,染红了黄白的牙齿。

突然的,他什么也看不见了,镜子不见了,镜子里的自己也不见了。这情景大约有一两分钟,世界仿佛去哪儿溜达了一圈似的。

见鬼!他又向马桶里吐了十几口,看不见红丝了,才在毛巾上抹了抹嘴,走出来。

他的确见鬼了。见了两个鬼。两个已故的叔叔。他们发病的最初症状就是牙齿出血,四个月后就走了。他们住一个病房,弟兄俩面对面。那是个有着12张铺位的大病房。这12个人像是在阴间挂了号似的,今天这个床位空了,明天那个床位空了。然后,又有人添补进来。仿佛提干,又仿佛打仗,第一梯队、第二梯队的。肝癌就是这样,早期症状隐匿,晚期进展迅速,人称癌中之王。这个房间的人都知道自己要死,怎么个死法看邻床好了。那些人不说“死”,说“去”。早上谁第一个醒来,逡巡一遍,看看哪个铺位空了,然后叫醒其他人,说某某床去了。有的人就是这么不声不响去的,没等医生急救就去了。没什么重症不重症,大家一样。这是母亲告诉他的,他没见过那两个叔叔(他还没出生),也想象不出细节。总之,很吓人。

秦福生走出卫生间,又返回,他忘记冲马桶了。也许是秋燥吧,嗓子也痛着呢。他想。

2

结账报税,月底月初是会计最忙的辰光。

科室精简了几趟,财务科就他和小季两个人了。出纳小季是厂里供销科长老季的女儿。先前那个小伙子刚满试用期就不干了,嫌工资低。一个大专生,月薪有1200块已经不错了。这是苏州的行情。真是不领市面。不过,小伙子不拆烂污,提前打了招呼。张厂长说,老秦你招吧。说是招,其实是内定。老季暗地里早就打过招呼了,说女儿刚毕业,职工优先,肥水不流外人田嘛。秦福生嘴上说应该的,应该的。心里不适意。职工优先?凭啥优先你?啥人不晓得你是厂长跟前的红人?明显发嗲!

老季是老供销科长,春风得意几十年了。计划经济的辰光,产品紧俏,老季面孔朝南,君临天下——关系好的多给点,不好的,没油水捞的,干脆不给。那时也呒(没)啥应收款,货款都是预付的。现在呢,市场经济,买方市场,只能以销定产。销是命脉,销是根本。几十年的客户资源是老季的砝码。砝码重啊,关系到全厂几百只饭碗呢,就是厂长也要让三分的。

张厂长说,要公平公正公开。秦福生晓得,那是冠冕堂皇的话,作不得真的。但他还是到人才市场摆了半天摊。装模作样收材料,装模作样介绍岗位职责工资待遇。

秦福生老早是吃过亏的,原因在于直肚肠,不会看山色。用妻子赵小楣的话来说,拎不清,不该认真的瞎认真,该认真的地方不认真。厂里几趟评职称,都轮不到他,做了三十年的会计也还是助理会计师,行政职务是主办会计——哪家企业的财务科不设科长?真是滑稽!

肯定有人触壁脚。

苏州人讲的“触壁脚”,就是背后讲人坏话,搬弄是非,把别人的好事弄坏。你想,墙的牢固程度关键在墙根。墙根俗称“壁脚”,触壁脚,本意是指张家的墙砌在李家的土地上,李家不满意,就在墙壁上戳了一个洞,使墙壁轰然倒下。这是种小人行为。

秦福生晓得触壁脚的是啥人。前几年,有个女人来得不明不白,非但不识字,连秤也看不准,只会写几个阿拉伯数字。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做仓库保管员呢?害得他亲自盘点重做仓库账,差点来不及交税。税务局才不会管你来得及来不及呢,吃罚款还不是他触霉头?红萝卜划在蜡烛账上。因此他请求换人。主管仓库的副厂长的面色很难看,说她不会你教教她就是。我教?碰着个赤佬(鬼)!秦福生的面色比厂长还难看。最后,那女人只好走了。人走了,后患也就留下了。领导毕竟是领导啊,弄只小鞋子给你穿穿,不要太便当哦。

不过,老季这话是真的:肥水。虽说厂里情况大不如前,但总体还是蛮好的。这员一裁,分配到个人头上的就多了,就像熬浓的汤。国营单位,不看工资看福利。比如商业保险,有几爿国营企业帮职工买商业保险呢?就是法定保险也是牛牵马帮,能赖就赖。

每次路过嘈杂拥挤的人才市场,秦福生总要摇头叹气,这丫头不晓得珍惜工作机会,魂灵头不晓得在哪里。出纳讲的是日清月结,可她不是长款(钱比账面多)就是短款(钱比账面少)。好几次都是他帮着擦屁股。一个中专生,能寻着工作就不错了,还专业对口,还福利这么好。一点点不晓得上进。也不想想,老头子退休了呢?后台没了,被谁撸了都不知道。他又不好说啥。况且老季说了,女小人么,弄个位子孵孵算哉,总归要嫁人的。不是说,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么?秦福生想起儿子,心里得意,世界上的事体啊,乖人(聪明人)赚一半,呆人(笨人)赚一半。

结账不过几天。可就这么几天,局势不对了——从刷牙出血(他再也不敢剔牙),发展到咬什么都出血。就说菜吧,红烧的还好,看不出,像白笃蹄膀和百叶包肉什么的,很酥烂的东西,也还是一咬一口血。尤其白馒头,一口下去,就像鲁迅小说里的人血馒头,血糊糊的。说不出的恐怖。秦福生终于相信,祸端就像天平山的飞来石,稳稳地站在了他四十八岁的生命高度上。

恐慌就像饿狼,把秦福生赶到了信息技术科。他请求技术员小梁,无论如何帮他一个忙,帮忙在网上查一下肝癌资料。会计电算化那是没办法,互联网么,这把年纪哉,省省吧。秦福生解释说,隔壁人家有个人生肝癌,怕传染,想了解一下。小梁笑笑,没说话。按了几个键,让秦福生自己看。

“我国东南沿海地区是肝癌高发区之一。本病多发生于中、壮年男性,40-49岁之间发病率最高。临床表现:早期症状不明显,或仅有食欲不振、纳差、乏力,体重下降。中、晚期出现肝区痛,伴牵涉右肩痛,肝区肿块。部分病人可有发热、腹泻、消化道出血,肝癌破裂引起腹腔内出血,表现为急腹症。晚期可出现腹水,明显消瘦、黄疸……”

秦福生凑近屏幕,越看心里越乱。转身想走,慌里慌张的,被凳子绊着一记,差点跌倒。小梁连忙扶住,慢点,别着急。放心好了,癌是不传染的。

回到办公室,他像骆驼反刍,细细咀嚼刚才看到的信息。

苏州在东南沿海,48岁,这两条是吻合的。更别说有家族史了。出血的原因已经很清楚,肝细胞损伤后,肝脏产生凝血因子的功能下降,继而凝血机制发生障碍。接下来,接下来……

秦福生不敢想了。

他和赵小楣谈恋爱的时候是隐了肝癌家族史这一节的。确切地说,当时他根本不晓得有家族史,很久以来,人们都说癌是不遗传的。再说了,哪像现在啊,嫁娶要查三代,老人活到几岁,生啥毛病死的。他们结婚的时候是1983年,八十年代的人还很单纯。单纯是单纯,要是当时就有家族史这一说,赵小楣愿不愿意就难讲了。人家毕竟是苏州屈指可数的大厂,人民纺织厂的车间统计员,人也漂亮。有一次醉酒后,他问她,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?她说,爱情是不需要理由的。这个说法很时髦,现在的时髦话都是油腔滑调,不负责任的。有点顾左右而言他。不过,对一个将死的人来讲,已经不重要了。

秦福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,他不想告诉妻子,他可能生“一个头字”(苏州人把癌症称为“一个头字”)。一个女人,每日对着他眼泪哔剥的,吃不消。只是在行动上做出了修正,比如不再吻她,错开时间吃饭。等等。这样,她就看不见血,也闻不到血腥气了。

可是,能瞒多久呢?

的确没瞒多久。赵小楣很快发现了丈夫的异常。据不完全统计,秦福生一天起码照三次镜子,至于在单位,在外面兜圈子,或是上厕所,就无从知晓了。三分统计七分估计,做统计工作的赵小楣习惯毛估估。但是她估算不出丈夫照镜子的理由。

赵小楣是个乐观的人,不会往坏的方面想,比如外遇什么的,她只是怀疑他是否心理上有了毛病——一个大男人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,像什么话?也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吧,不是说,夫妻做久了,面孔都会像么。她爱唱越剧,越剧多娘娘腔啊,那尾音一转再转的,女人转好听,这男人一转……像什么话!吔,自己昏头了,他从来不唱啊。再有,他不怎么和自己亲热了,就是睡觉,也分成了两床被窝。搞啥名堂?

赵小楣不过这么想了一下就丢开了。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呢。再过个把月,“夕阳红越剧团”就要汇演了。

其实,秦福生照镜子是不自觉的,他总想看看自己有什么变化,脸色啦,皮肤啦,特别是有没有皮下出血。有一次,他眯起眼睛,想象自己已经死了。镜子里的“死人”,脸色白则白,白得有光泽。皱纹也不是很多。有几根白头发,眉毛也有两三根白的,特别长。这是寿眉吧。寿眉寿眉,寿个屁!四个月都活不到了。可见看相是骗人的。哎,假如现在死,“死相”倒也不难看。听说,癌症病人都是痛死的。痛死的人,死相肯定难看得要命。秦福生这么一想,腹部真的就痛起来了。他赶紧从镜子前逃开。

3

这日夜里,夫妻俩像往常一样,一个坐在床上,一个坐在沙发上,看电视。秦福生突然唉声叹气。这是不自觉的。就像老底子的棒冰箱,虽然用棉花垫捂着,总有森森冷气冒出来。

赵小楣是个温情的人,听到叹息,猜想丈夫工作上大概不顺,便放下遥控器,脚尖一踮,碎步移到床前,头一低,对秦福生道了个万福,“官人——”,一声轻轻柔柔的韵白,唤得秦福生柔肠百转,眼泪都要落下来了。

赵小楣兰花指一翘,腰一扭,唱道:“官人你好比天啊上月,为妻可比是月呀边星,那月若亮来星也明啊,月若暗来(我)星也昏,官人你若有千斤担,为妻分挑五百斤!我问君你有何疑难的事啊,你快把真情(是)说我听啊……”唱到“昏”的时候,赵小楣竖起纤纤食指朝他鼻头上轻轻一点一拖,仿佛在写一竖,样子娇憨而轻佻。

这是“盘夫索夫”里的唱腔,四工腔,明快、跳跃,是他最喜欢的。换作平常,他肯定要纠正她,严兰贞是大家闺秀庄重女子,腰是不能那样扭的;换作平常,妻子一挑逗,他就按捺不住。但是,他现在没心相(心情)。

“唱得怎么样?啊,怎么样?”赵小楣扑进丈夫怀里。

“好。”秦福生怜惜地搂住妻子。可怜的女人。一把年纪了,还像小姑娘似的。

赵小楣是染了发的,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吧,发根上,零零星星的白发有半寸长了,发梢却是金黄色的,微微卷曲,像一朵菊花开在了头上。

“君生日日说恩情,君死又随人去了。”秦福生抚摸着妻子的“菊花”,心里像有一甏老咸菜,酸叽叽的。

秦福生两眼盯着账本有半个时辰了,啥物什也没看进去。这样可不行。还是去趟医院吧。医保卡上还有三百多,门诊该够了。

从前多好啊,小毛小病医务室,看不了的,往医院一转,一张记账单,毛病随便看。医改了,一年几百元门诊费,看个感冒就没了。像他这样做做吃吃的打工族,生不起毛病啊。

辗转了几个晚上的梦魇,医生两分钟就打发了。那个黄毛丫头说,牙齿出血你不看牙医跑到肿瘤科来干什么?疑病症。秦福生不懂疑病症是什么,想问,看看丫头医生爱理不理的样子,又憋了回去。走到医院门口,秦福生问导医,什么叫疑病症。那个老女人乜斜着他说,精神病呗。呸!你才精神病呢。秦福生忍无可忍。要不,告诉那丫头家族史的事?想想也不对,这种又不是好事体,人家避都不及,你还往上凑?不是更惹人笑话啦。再说,是又怎么样?马上进医院,像叔叔那样躺在病床上等死?今天这个抽腹水,明天那个抢救,吓都吓死了。

就这么三转四回头,秦福生回到了财务科。

进门就看见出纳员小季优哉游哉地涂指甲,尖尖的、血红的指甲,就像《画皮》里抓人心吃的女鬼,说不出的恐怖。

吊儿郎当的像什么话。秦福生斜了她一眼,脸也拉长了。

当初真不该弄她进来,害了他的下任(他觉得自己很快要“走”了)——想起接班人,秦福生倒想起一件事来。

老季的女人是市文化馆管人事的,赵小楣一直眼热在文化馆工作的人,做自己欢喜的事体,多幸福啊。因此,财务科招人的辰光,两人做了一笔交易:你帮我老婆我帮你女儿。这一套他是从酒宴上学来的,那些大人物就这样:我把你女婿调到税务局,你把我媳妇调进财政局。悄悄地进村,打枪的不要。现在,你女儿在我这里涂涂指甲油,哼哼流行歌曲——我老婆的事体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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